2009-12-07

去李昂家專吃剩菜的金士傑





性感女神天心開玩笑說,台灣劇場界有四大天王:李立群、李國修、顧寶明與金士傑;她要收集四大天王卡,現在手上已有兩張。前三位都上過《康熙來了》,金士傑前幾天也上節目宣傳新話劇,昨天看了視頻,看得哈哈大笑。最逗的一段,是他見作家李昂家裡每餐剩下很多菜,於是建議由自己幫忙解決,而且還提出兩三個條件,李昂都一一答應。我也不介意吃別人吃剩的菜,但吃得如此名正言順、光明磊落、專心致志、樂在其中,實在應該向社會推介提倡。

金士傑是讓人敬仰的奇人,看看劉子鳳《觀自在》裡的這篇文章就知道:

一個徹底的反物質主義者,小小的家,家當是撿別人不要的,但身在昏黃的客廳,卻舒服極了,原來他的家有最飽滿的活力,他不怕窮,只怕白活,他的精神,比我們都富有。

某日下五時許,Sogo百貨地下一樓的麵包店擠滿人潮,一名中年男子背綠色書包,清瘦、蒼白的臉上雙眉緊蹙,手上的麵包夾懸在半空,思索著60元、25元,哪個才好吃又划算……

忽然,一名路人尖叫:「哇!是金士傑。」現場一時如沸水般,吵著要簽名、合照,只見金士傑害羞地放下空盤子,轉身趕緊挑了一枚三明治,輕聲對櫃台小姐說:「麻煩妳,包起來。」

如果說,世上真有種人是物質的「貧民」,精神的「貴族」,那一定非金士傑莫屬。

一生投注舞台劇的金士傑,今年54歲了(1951年生,58了),集編、導、演才華於一身,歷經「基督教團契劇團」、「蘭陵劇坊」、「表演工作坊」及「果陀劇場」,一共參與、創作了四十多個舞台劇。

果陀15周年紀念舞台劇「ART」,金士傑率領「表坊」時代的好友李立群、顧寶明一同主演,從去年耶誕開演一路加演到今年二月,創下劇場界有史以來演出場次最高紀錄,謝幕時,上千名觀眾都起立致敬,報以最瘋狂、熱烈的掌聲。

不過,下了台的金士傑卻戴上老花眼鏡、換上舊衣服,騎輛老舊摩托車隱入人群中,像金士傑這樣的劇場名人大半不富有,但他以節儉聞名,外套、西裝、襯衫有九成以上是朋友「捐」的,沒有手機、不玩上網,就連古老的連絡工具B.B.call都沒申請!

二十多年來,金士傑一出門就彷彿消失了,找他?請留話在答錄機,問他,他長得又高又瘦,別人的衣服怎麼合身?他淡淡回一句:「捲一捲(指袖子)、放一放(指褲子),可以的。」三餐皆以平價自助餐果腹,難得上街買塊麵包,瞧他!掙扎成這模樣。

於是乎,記者決心走一趟金士傑位於繁華東區巷內的窩,他笑說:「沒什麼好拍的,全是舊東西。」果然,一個約莫十五、六坪(1坪約為3.3平方米)大的房子,隔成了客廳、臥室、浴室、倉庫,客廳一角擺著瓦斯爐、鍋鏟、微波爐、烤箱,全是朋友捐的,可供「考古」,唯一一張米色沙發椅起了毛球,也是妹妹金士會淘汰的舊家具。

奇怪的是,小小的客廳、昏黃的燈,卻有一種十分親切的味道。原來,金士傑用酒精燈煮了咖啡待客,一股濃郁的咖啡香在空氣中飄散,電視機下的舊錄放音機流瀉出輕音樂,仔細一看,電視機上層層疊疊堆滿卡片,是學生對「金老師」的感謝與仰慕。

金士傑一邊招呼來客、一邊洗衣、曬衣,聊著、聊著,抓起一件T恤靦腆地指著上面的圖案說:「這也是朋友送的,我特別喜歡,上面全是捻車子,每個形狀都不一樣,就像人的臉譜,每個人都不一樣!」

記者這才驚覺金士傑的臥房擺滿各式各樣的臉譜,有的憤怒、有的和諧,牆上掛滿大大小小的海報,有的莊嚴、有的詼諧,小丑和臉譜,就像金士傑的作品一樣深沈而豐富,反映著人生百態。

金士傑坦言,家具、電器、衣鞋幾乎都是友人捐的,就連這間小小的棲身之所,也是他四十出頭,「哀求」母親低價轉賣給他。他說,他不是捨不得吃、穿的男人,是捨不得花時間、花心思在吃、穿罷了!「既然家家戶戶都有過剩的衣服、家具、電器,送給我吧!我把這些時間拿來看書、寫劇本。」

惜物惜財的金士傑,從不排斥「吃剩菜」,他說,他不只常吃排戲時剩下的便當,還常吃有錢人家的剩菜呢!

十多年前,他到作家李昂的家作客,李昂的院子又大又美,擺了一桌豐盛的菜肴請大家吃,大夥酒足飯飽,桌上堆滿剩菜,他靈機一動,想到自己平日吃的自助餐都沒這麼豐富,遂問李昂:「我說啊!妳家常有這麼多剩菜嗎?」

李昂說,是啊!他問她:「那,以後可不可以別倒掉,留給我吃?」李昂大笑,直說,「沒問題,歡迎、歡迎」。

嘿!你猜金士傑說什麼嗎?他告訴李昂:「我可不隨便吃別人剩菜,我有兩個條件,妳不答應,我就不吃。第一,我不跟妳全家人一起。因為一起吃,就變『食客』了,我只吃『剩菜』!第二,為了『專業』吃剩菜,妳的家人不許跟我聊天,否則我還必須禮貌一點,我只想吃完、走人!」

李昂怔住,還是做到了,自此李昂的家人每次老遠看見金士傑都繞道而行,不說半句話,他大方上門吃了十幾次,金士傑說:「我想,如果我有三十個這樣的朋友,要倒垃圾、我就來,這生活豈不太自在了?」

原來,金士傑很早就體會到自己會是一個「反物質主義者」,他出身屏東眷村,是空軍子弟,在那個年代,小孩最期待過新年,因為過年可以穿新衣、戴新帽,說也奇怪,小金士傑過年一換新衣就大哭,金父問他怎麼啦?他說:「既然365天都很窮,何必穿一天新衣跟鄰居『炫耀』呢?」

念到屏東農專畜牧科畢業,金士傑一心想要到台北做工人、體驗人生,「父親好失望,他一直希望我找份工作,結婚生子,安分過一生,我走的那天,他什麼都沒說,拿了些親戚的電話和車票給我,一轉身,到廁所裡擦眼淚。」

微駝的背影就像朱自清寫的『背影』一樣,讓金士傑妥協了,跑到台南縣一處牧場待兩年多,養了上千隻豬,這一生,唯一的「正常職業」讓他領悟「安居樂業」不是件簡單的事。

「養豬真是一門大學問,我得閹割公豬、幫發情母豬找對象、接生、配飼料、治病、一直忙到送豬『上路』,豬啊!養久了就像自己的孩子,有時夜深人靜,我還會到豬圈唱歌給牠們聽!」

可惜時間一到,愛豬都要送去屠宰,金士傑眼睜睜看著「孩子」像沙丁魚一樣被塞進卡車載走,「豬知道自己會死,怎麼哄都不肯走,工人就拿木棒用力戳豬的眼睛,逼豬進卡車,工人一直戳、一直戳,我光是聽豬的慘叫就要聽一個下午。」

一次又一次目送愛豬步上死亡,這還不打緊,金士傑說,母豬生一窩小豬,總有一兩隻是生病的、殘弱的,既然養不活,牧場主人就請他把病豬仔扔進焚化爐,在那個年代,沒有安樂死的預算,他抱著一大袋豬仔,想像「孩子」活活被燒死的畫面。

金士傑哽咽了,他說:「我一廂情願地想著,先摔死牠們、再送進焚化爐會不會好點?」他鼓起勇氣抓起其中一隻,狠狠摔向水泥壁,豬仔被摔得奄奄一息、沒死!

金士傑狠下心,拿起路邊的大石頭用力砸向豬的腦袋,鮮血、腦漿噴得一身都是。「你能想像嗎?我必須一隻一隻殺死牠們,那個畫面很詭異,夕陽西下,焚化爐附近沒有人煙,一片寂靜、黑黝黝的,一個年輕人身上沾滿了血,像個劊子手,砸得手脫臼了,為什麼?只為了讓牠們死得痛快。」

養豬,讓金士傑看透了生的虛幻、死的恐懼,他毅然北上當搬家具工人、鋪地毯工人,一過就是三、四年,有一回和記者朋友探訪「基督教團契」,無意中應允在舞台劇「和氏璧」客串「路人甲」,意外開啟了他的藝術生涯。

回首過往,創作是一條漫長的道路,年輕時的金士傑,經常一邊搬運、一邊偷空蹲在路邊揮汗寫劇本,中年的他,白天教書、晚上排戲,有空就到電視台、電影裡跑跑龍套,如今,再過幾年就要步入老年,金士傑還是習慣半夜挑燈寫作。

金士傑說,他早已「習慣」把全副精神放在創作上,「創作,可以克服虛幻的感覺,在創作的過程,我清楚感覺自己在呼吸、行走、感覺。」即使是愛情,都沒法取代創作的快樂。

為何不試著創作電視劇?金士傑靜靜地說:「啟幕前,我看著工作人員忙著搬道具、打燈光、測試音效,那種感覺就像創世紀,一切都還在混沌未開的狀態。」

燈亮了,聲音傳開來,故事裡的人物也跟著活了起來,一個世界井然有序地運作起來,如果說,人生如戲、戲如人生,花了大半生在舞台上的金士傑,無寧是個標準的「戲癡」,他一點也不怪,他只是不想當「錢癡」罷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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