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-07-20

悲喜的周圍的事



前天看了橋口亮輔的《周圍的事》(台譯《幸福的彼端》),是《東京鐵塔》作者lily franky的跨界處女作,飾演他太太的木村多江則憑本片當了兩三個影后。今早深夜寫字時語無倫次,醒來重看也搖一搖頭;這電影怎樣好?還是看看別人精闢的評論好了,作者十卫二,刊於豆瓣。

《周圍的事》有明顯的時代背景,從90年代初到新世紀初,準確來講是1993年到2000年(2001年?)。橋口採用了一個冒險做法,把一對普通夫妻的生活經歷鋪開來說。不同的年份數字,不同的段落劃分,碎片化看似不可避免。橋口亮輔還選擇法庭畫家這一比較特殊的行業,通過一些要案大案,帶出了這一時期的社會氣候和人心浮動。……

《周圍的事》中法庭戲佔據了不小篇幅,反之像北海道地震、阪神大地震、二十號颱風等天災,影片用電視新聞做了一筆帶過的處理。比起天災,法庭上活生生的人禍才是橋口所要關注的重點——人與人之間的聯繫,人與社會之間所產生的影響。……

開頭是1993年的冬天,出現片名後又前推了半年,從1993年的夏天講起,不過沒什麼可多說,影片故事主要集中在夏季前後講述。一度以為,表現翔子的內心冰冷和精神混亂,用冬天的寒意再恰當不過。然而,那一場雪並沒有如期想中立馬到來。在翔子走出低谷的時候,影片第一次出現滿天飄雪。那一段故事插入了外景風光,有蔚藍的天空,夫妻兩人開著車在路上。在一部以室內戲份為主的電影裏,這一類時刻的出現無疑都帶有特殊意義。……

這個家庭應該是非常典型的現代日本年輕家庭,與親人有聯繫來往,但親人們對於翔子的痛苦似乎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,因此翔子的痛苦只能轉化到了金尾身上。他要跑兩份工作,法庭上繪畫,帶班教學畫。回到家裏,他又要照顧翔子,也做點家務如淘米做飯。金尾裏外兩頭忙,串起了法庭上的社會大事和自身的小家庭。人在法庭,他入其內出其外,成為反映人與社會聯繫的一個觀察點。

金尾有一定的性格魅力,他的笑容親切,言語不多,工作認真,確實容易獲得別人好感。跟兩位老前輩的和好關係,後來在內部受到重視,都是金尾個人優勢的反映。

開頭他與女顧客談笑風生,中間收好女同事被踩掉的鞋跟,後面跟畫廊女人的眉目相對。看上去他多少有點故事,但影片就是不明說。那就當他多少有點嫌疑,不過金尾從沒直接傷害翔子,相反,只有他一個人能真正保護到翔子。……

女兒的陰影占去了全片近一半的片長,翔子變得魂不守舍,整個人也不大正常。……依照翔子的章法計畫,看得出她多麼希望有一個孩子,然而上天不公,他們遭到了流產絕育的接連打擊。女兒流產後,緊接著是田中案件,專門殺害幼女。片中選取的案件,大多是有涉及到孩子,無形中跟金尾夫婦的人生痛楚有靠近之意。回顧一下翔子崩潰的那一場戲裏,翔子先是對簽售書籍有難言之隱,孩子與愛,看在眼裏都是折磨。她走出洗手間,倉促中撞到了一個小女孩,她掩面想哭卻找不到一個偏僻角落。

女兒對於金尾的影響,他中間有次謝絕了任務,原因還是跟孩子有關。這人看上去沒有妻子那麼憂心過慮,只是從金尾藏著的畫像,聚餐時哄孩子的一些細節。他對亡女的愛,並不比妻子少,只不過他還要維持家庭運轉,必須自我控制。

翔子與母親那一段,母親替人拔火罐放血,排毒祛瘀。翔子對此不大認可,說起來她缺少的正是一個有效的疏通手段,去除陰影,化解硬結。後來,她找到了治療藥方,跟丈夫一樣,開始畫畫。

“走出新天地”一段,翔子給畫上色,耐心地點、蘸、塗、抹,綠色的葉子、金黃色的花瓣,令人印象深刻。翔子把壓抑凝固的情感釋放到了紙上的番茄、楓葉和向日葵,又在完成的作品上找回許久不見的快樂。給生活上色,原來能夠如此輕易完成。外面的一草一木,本是斑斕多彩、生機勃勃,之前的翔子難驅陰暗,所以眼中是滿目蒼痍。

從常人角度來看,作畫並非一個絕佳選擇——怎麼看都像是閒暇愛好。不過能找到心靈歸屬,其他倒也好說。這可能是橋口的偏好設置,用翔子的提筆與金尾的繪畫做進一步呼應,夫妻同心,利用繪畫彼此達到了默契交流。再有一點不應忽視的因素,金尾身在法庭,畫的都是人物,縱使不全是大奸大惡之徒,卻亦非善類。翔子上色所畫的,多是植物的葉子、花朵、果實。有人有物,全然不同卻能相處圓滿。生活是什麼樣的,取決於你記下的那一面,也要看你有什麼樣的人生心態。  

一個不景氣的年代,《周圍的事》裏的主人公看上去似乎更該關心周圍大事。然而片中主角配角,無論人們身在何處,對電視裏的新聞報導表現出來的情緒反應是不大關心。無論颱風地震火災還是海嘯,眼前的生活確實不會發生什麼大的變動,根本不用過度操心。到了90年代,日本早是世界前列的發達國家,與近鄰國家相比沒有極權主義的陰影和迫害,小人物被毀被深刻改變的情景也比較少見,頂多就是一些社會缺陷、左右輪替。而韓國電影裏,獨裁政府的時代罪惡到90年代還要不時發作,至於中國相信以後自有說法。

這些事情真的沒怎麼影響到普通民眾?不知道。但有一樣東西他們是肯定關注的,那就是錢,經濟不景氣時眾人更加關心著口袋裏的金錢還有房價。他們沒有被周圍的大事所深深影響,卻難以逃脫潛移默化,不過掩蓋在了表面之下。   

整個90年代,日本社會還有政府頻繁改組、二戰終結50周年等大事,對於影片裏的嬰兒流產,依然是弦外有音。流產對翔子一人的影響有那麼大?照理日本國民的生育率很低,年輕人應該是不要孩子才對。金尾夫婦想到一個孩子卻得不到,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外在反映?1994年,日本政府推出了一個“天使計畫”,試圖鼓勵生育,應對銀髮危機,結果該計畫宣告失敗。   

翔子從幸福到悲傷的複雜心理,最大的牽連來自雅子皇妃的婚事。雅子在1993年跟皇太子德仁成親,舉國上下都希望著她早日產子,結果她的肚子就是遲遲沒有動靜。93年的一次喜訊落得空歡喜,中間雅子還有過流產被爆出患上憂鬱症,總之生活得一團糟,直到2001年產下女兒愛子。日本菊花王朝一直有繼承問題的困擾,相關內容新聞多有報導。對日本國民來說,只有懷上一個孩子才能給未來留有希望,不需要承擔斷代絕孫的風險。

橋口設置翔子懷孕流產,預示著好時代結束的同時還包含有某種希望的破滅,世界上最老皇室的危機與日本社會的現實危機,它們跟翔子的生命緊緊聯繫在了一起。隱藏的疑問可能是這樣,一個孩子究竟有多重要?翔子的絕育之狠就在這裏,如果沒有這個期盼中的孩子,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停住人生腳步……

真的沒有,又能如何?《周圍的事》回答說。

《周圍的事》裏沒有出現一個總教經驗的角色,會站在鏡頭前面,意味深長地說生活該怎樣我們該怎辦。反而翔子母親那樣的人物,卻道出了婚姻不幸的秘密,本片要點正是不幸之外的幸福。

《周圍的事》要讓觀眾去理解金尾和翔子,而不是利用兩人的經驗總結來進行說教,告訴人們社會不景氣路該往哪走,如何承受“孩子希望”的破滅。再次回到90年代的日本社會,看似持續蕭條,看似不再有轉機,金尾夫婦只是用行動作出了走下去的回應。在人與社會的聯繫影響上,影片與講述現代家庭危機的《東京奏鳴曲》有相似之處,只是《周圍的事》要來得更加緊密些,更有一整個階段的時代氛圍。

橋口亮輔給出的人生觀和婚姻觀,觀眾只需要理解與品味,就像翔子喝下的那碗茶,前面慢工細活的程式是如何繁瑣,口渴難耐跟心急如焚是喝不下的。它也可以是那些頂板上的花草圖,沒有充足準備和心平氣和,顯然也是完成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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