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-01-04




那夜,盧先生說好看,然後盧太太說真的好看。「那麼我拿走,看完還你。」「攞啦。」

元旦的晚上,收拾簡單的行裝,就把那書帶上;這十年八年少閱讀,閱讀差不多都在火車上。書裡都是吳念真人生所經歷過的小故事,小是指篇幅短,但其實都是一直他沒有忘懷、偶爾惦記的人情。

火車上,我先看完前一日的報紙,天開始亮。車廂人不多,對面的洋鬍子在東莞站下車,我換到另一個旁邊空著的位子坐,翻閱《這些人,那些事》。吳真厲害,第一篇只幾頁,便讓人讀得鼻酸眼眶濕潤。「這些人」很多都在字裡行間哭了,「那些事」不少都與死亡有關。最長的一篇,吳所寫的是他的親弟弟;回到家一查,才知道吳的爸爸、那弟弟連碧東、妹妹都相繼選擇輕生,這是多大的打擊與傷痛。

大舅父梁枝農曆9月27日生,去年新曆12月12日歿,「官方說法」享年87歲。所謂官方說法,可能是指身份證的資料,但媽總說他應該已九十了。這幾年,童年玩伴的孩子都比那時候的我們要大上幾歲,母親那邊的親戚很多都是在這樣的場合才聚首,前一年是細舅父,他有太太女兒,後事有最親的人幫忙籌辦;而大舅父的最後幾年是孤身一人住在老人院,他生前生後要安排辦理的瑣事,主要是靠偉表哥肩擔。送別的過程對往生的、在生的也像是一次包含幾個節目的旅程,在道堂打齋,小廳堂是舞台,演員既歌且舞又兼司樂隊,觀眾13人邊觀看邊折金銀元寶,偶爾參與互動環節聽從安排上香、鞠躬、奠酒。

然後,大家走到附近殯儀館的火化爐燒紙紮,火熊熊像頭野獸,按俗親人要大聲呼喚逝者請他「收好呀」那些大屋、金條、奴婢等等,我只聽沒說。大舅父是我所認識的最注重行頭的親戚,過去家裡年初二中午的開年飯差不多每年都會邀請他,他每次都是穿上合身的三件頭西裝出席,領呔有呔夾,袖口有袖口鈕,偶爾還會下廚做一道薑葱煀鯉魚。

我們曾經有一個大舅母,叫陳姑娘,好像是老師,她好像帶我去過較高級的西餐廳喝下午茶。她像薛家燕,額頭正中有粒癦。他們倆如何走在一起,為了什麼分開,我不知道,不知母親知不知道。最意外的,是在道堂裡聽到姨媽說,原來大舅父在陳姑娘之前還有過一個老婆。大家的形容都是「好靚架嘛」。

偉表哥租了一輛小巴,這天要走四個地方,紅磡之後去官塘聯合醫院領遺體,做一點簡單的儀式,然後去鑽石山火葬場,也是做一點簡單的儀式,最後到新浦崗的酒樓吃解穢酒與英雄飯。酒樓牆上的電視正播放新聞,姊說:「司徒華死了。」

吳念真隔了十一年才出版的新書邀來雷驤負責畫插畫,我很喜歡他的速寫,劉大任的《浮游群落》也是由他配畫,總覺得他以簡單線條所描繪的黑白灰世界很真實,雖然每一個人都面目模糊甚至空白,但好像都是活生生的,正在思念某人、想著某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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